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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小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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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薤上露,何易晞。露晞明朝更覆落,人死一去何時歸?”

小小一方偏院略顯荒涼,屋裏沒燈,僅僅是攏聚的灰堆漫出的火光,給這長夜點了些亮。幽幽挽歌唱得並不淒切,既輕且慢地溢出口中,一半唱給徐徐燃燒的煙火,一半入了朗夜間淡淡的流雲。

多年來,溫縈祭祀母親挑的是他們母子分別那日,也就是每年的今天。在來到封家之前,他並不知道母親原來是死於年三十前後。

一年也就燒一次紙,要是等著過年才燒,他怕娘親不夠花,也怕他自己都活不到那個時候了。

他這麽想著,隨手三張土紙,一塊碎瓦,寫兩個字便成了紙錢。

一手往火堆裏續著卍字紙錢,另一只手上的火鐮子小巧精致,側邊一圈藍色玻璃,鑲的圖案象征著西域某個知名部族。

這是封薔自那白玉簪之後送給他的不知道第幾個物件兒。其價值何其珍貴,盡體現在這瑩瑩清澈無有一絲雜質的藍色玻璃上。諸如此類的小件東西,他一直好好留著,都帶在身上。

那丫頭想來是忘了還曾送過他這等暗藏隱患的東西,否則他若有心拉幾個封家人同歸於盡,只消一炬明火已矣。

忽地,一陣無名夜風吹走幾張紙錢。

溫縈立時起身欲追,卻聽身後出兵霍霍之聲——

“站住!投毒不成,還想放火殺人?”

“燒兩張紙祭我母親黃泉之靈罷了,”轉頭看清來者四人,目光在為首的少女身上略帶停留,隨即釋然一笑:“玉書姑娘覺得這算放火殺人,我也無話。”

此時的封玉書再無之前那般親近之意,也不覆一貫表現分明的嬌秀純良,整個人一夜之間老成許多。她側首輕斥:“亂說不吉利話的,一律掌嘴!”

“夏夜天幹,薔薇園草木繁多,嚴禁煙火。望溫公子知。”

看著她,溫縈想,自己院裏找出來那包藥粉或許也不愁查不出真正來源。

只是再沒人信他了吧?

“此地荒涼一片,寥寥幾桿野蒿而已,燒也先燒死我,不給你封家人帶害。”看似漫不經心,向來柔情泛濫的眉角卻見絲絲凜冽流露,“再者,我燒死了,不是正合了玉書姑娘和你背後真主的意麽?”

聽罷此言,封玉書面色一僵。正待反駁,身後的三位師兄弟便再坐不住,只聽其中一個怒道:“要不是夫人醫術高明,大師兄福大命大,便是死在你這卑鄙小人手裏。你這殺人兇手,胡亂往玉書身上潑什麽臟水?!”

“是麽?”

這話聽起來像是疑問,更像明知答案如此,卻不甘心於此。

“好意思問!”話音不落,那人三步兩步欺上前來,提靴便將地上正燃的暖焰踏滅。瞬息時間,原處僅剩下冷冷清清一堆紙灰。

被這突如其來的發難逼退幾步,灰塵飛揚入眼。溫縈擡袖往眼角拭弄一番,一時半刻卻再看不清身邊四人和那淒涼的灰堆。於此這時,一道迅捷的身影不知從哪兒閃過,擋上前來。

“封……”

話方出口,發覺不對,整個人立時怔在原地。

“是我,溫公子別認錯人了。”

來人一身紅衣,巧笑倩倩:“玉書妹妹,你這幾位師兄弟是打算以無故刁難涉案之人,破壞案情進展為由叫我帶回京城問責嗎?”

“向捕頭,我們並無此意。”

“那就是你們想嘗嘗封四小姐一柄夜叉夾在脖子上的滋味嘍?”向南說著,笑嘻嘻地提醒道:“誰敢動我身後這位試試,她那天臨去時是這麽說來著吧?好像很兇的樣子呢……”

“狗拿耗子!輪得到你來管束我們?”

瞧見這一腔油滑的矮個女子竟敢在此嬉皮笑臉,狐假虎威,作威作福!三位封家門徒齊齊面露兇色,手上動作愈大,好似即刻就要提刀相向一般。

卻在此時,封玉書仍是好脾氣地對答:“向姑娘誤會了,我只是看這院內隱有火光,憂心走水之患,方才帶人前來滅火。這幾位師兄弟性情過於直爽,得罪之處,還請向姑娘和溫公子原諒。”

話畢,卻是不容其餘三人還口的餘地,封玉書含胸拱手地道了聲夜安別過。

見那三人面面怔然,她覆又出聲命令道:“還不跟上?”

隨之,四人不消片刻,便在這中宵夜色間漸行不見

但因方才一時緊張,兩眼為紙灰所迷,出口竟差點將向南認作封薔,此時溫縈的臉色略顯難看,眼底薄光映泛在這清冷狡黠的月輝之下,愈發顯得寒涼懾人。

“溫公子這是什麽表情,活像要吃了我似的,”向南看著他,笑意更甚:“要不要我幫你再把火堆點起來?”

溫縈冷聲:“勞駕不起。”

“怎麽啦,還為了我出賣你一事置氣呢?”

“……”

見他非但不感謝自己相護之恩,反倒橫眉冷對,向南樂得更歡:“哈哈哈,你跟封四小姐還真是同道中人,不肯顧全大局,只管在小事情上介懷。殊不知世事如常,往往因小失大。”

“我已是半只腳邁進大獄的階下囚徒,向捕頭何必還來拿我找樂子尋開心,講些毫無用意的虛道理?”

“查明案情之前,誰敢說溫公子你是階下囚,我可還不認呢。”

說罷,正了正神色,向南斂眉問道:“我這次來,一是探望一下溫公子最近如何。二是我近來察覺封家一位門徒行為異常,想問問你是否也有此懷疑。”

“你是說封玉書?”溫縈擡眸看她一眼,隨即收斂起來,只是淡然垂首道。

“正是,”向南點了點頭,“看來溫公子果然有跟我同樣的想法。想來你也是覺得玉書姑娘原本身為封家門生,生活起居都在薔薇園,卻又莫名跟封二夫人走得太近,由此心生疑惑?”

聞言,溫縈卻是實打實地心中一震。

他隨即搖頭道:“我倒是沒想過那麽許多,只是她出事前後對我的態度變化之大,實在不太正常……我沒想到過封二夫人那一層。”

卻聽向南剛剛三言兩語的一番點醒,才真叫他有如醍醐灌頂,恍然徹悟!

“如此一來,我心裏有數了,”聽罷,向南似有似無地拿餘光輕瞟溫縈一眼。隨後不經意地玩弄起手中一把折扇,難得誠懇道:“不管溫公子相信不相信我,十天期限之內,我給你一個公道。”

公道過後,封家將再會掀起怎樣一場腥風血雨,那便不是她所轄範圍之內的事情了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你問我這是何苦?”此話一問,又見溫縈並無否認,向南噗嗤一笑:

“這次的事,就算我不現身舉證,要陷害你的人也早就準備好了籌碼。我這樣做,一來讓案件的變數更多掌握在自己手中。二來,我也要對得起別人喊我‘捕頭’二字。”

“封四小姐為何對我那般反感?不過是一兩年前她上京中做客,親眼目睹我辦過一樁命案,死者是兇手的丈夫。調查過後,才知道竟是丈夫多年來暴力相待,才叫一介弱質女子拎起那奪命的柴刀。”

她說著一頓,又嘆惋道:“起先她還不肯承認,終是露出馬腳,叫我詐了出來。說來也真可惜,分明是個有情有義的烈性女子。”

封薔那般性情,自是認為此案有情可原,想著叫向南助那不得已而弒夫的女人逃脫法理制裁。

最後的結果不用多說,只需竹管看豹,尚能窺見一斑。

——那便是向南依法辦事,女子入刑,封薔因此生恨,滿心覺得為朝廷辦事的都是些絕情寡義之人,外帶狡詐奸猾。梁子就是那時候結下的。

“世人皆盡偏心,沒有誰的心是長在當間兒的,做不到情理兩全。”

“可這天地之大,倘若連為官之人都不能將自己一顆偏心扭正,尊禮循法辦事。現如今的人世間,也就成了餓殍遍地,生靈塗炭的末世開端。”

向南說著一笑,又喃喃道:“若我有朝一日為了一己私心妄斷案情,那便是我告別捕頭這一指責的時候了。”

將這一切聽完,又叫溫縈如何能不心生感慨?

他萬萬沒有想到,這般矮小的身軀內竟也絮著滿腔浩然正氣。以往的不守信用,訕皮訕臉,玩世不恭等一行缺點,將這道閃光之處襯得更是熠熠生輝。

“向捕頭,我很……”

此時,一道格外陰寒的聲線響在距離二人不遠的地方,“很中意你?”

“封薔?!”

堪堪回頭,十萬分的不可思議之下藏著些微喜色。

——自打三日前她拉著他關進這偏僻小院兒,舉著夜叉胡砍亂造一通之後便不曾來過……還以為她再也不會來了。

“趁夜私會女捕頭,你就這麽著急?”

然則只此一時,封薔卻已然是怒火中燒,言行舉止都沾著醉意。平常都不見得能分辨出他人神色之下掩埋的細微情感,現在又如何理解溫縈看到自己時那強忍著不肯釋放的欣喜?

“以為攀上私情她就能放過你,太小瞧向捕頭這鐵面無私的青天父母官了吧?”

不料想她竟能如此出言侮辱自己,溫縈神魂俱是一顫,臉色也徹底陰沈下來。

見勢不妙,向南忙解釋道:“我原是看幾名門徒在此為發難,這才過來問問情況。問問而已,哪裏會像封四小姐所誤會的那般,你可真是冤枉溫公子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封薔雙眼微瞇,接連向前幾步,就連嘴角都噙著狠勁兒,“哪幾名門徒,說出來,我讓他們死。”

恰逢此時,一陣陰風打從背後溜過,三人齊齊驚寒。

封薔反應雖快,奈何今晚幾杯烈酒入喉,酒勁兒牽制著她行動略嫌遲緩。還是向南迅而轉身,折扇指向不遠處一叢幾將枯槁的灌木,喝道:“是誰?!”

卻看那木從間果真一道黑影來回浮動,觀其大小形態卻實在不像個人。

向南腳下微頓,隨即信步朝向黑影走去。

“你別靠近,”封薔緊跟上去,下意識間,卻還沒忘了將溫縈好好兒地護在身後,“小心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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